第32章

作品:《家养小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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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八斗没料到自己不过随口之言竟然惹出这样的乱子。

    别看他平时不着五六的实则不过是个少年也清楚什么样的人可以惹什么样的人不可以惹。

    这惹的意思很宽泛例如受他尊敬、敬仰之人不可以惹。如于子友和胡连申这种别人比他学问好人缘好,也没有什么人品德行上的有失,这种就是不可以惹的。

    还例如像贺明这样的学业倒是超出他许多,可惜德行不好,气量狭小这种人他嘴上从来不留情。

    两人之所以会有嫌隙也是基于此,当然也是有旧怨。

    “贺明你别让你的狗胡说八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不是你说的这小子超过于兄、胡兄许多定能一举考上秀才难道你这不是讥讽于兄胡兄没有考上秀才?!”这矮胖少年不亏毛八斗给他安上的狗之名,光瞧模样也看不出如何没想到如此牙尖嘴利,还会颠倒是非。

    同样一句话不过只少了几个字就把意思全然颠倒了。

    毛八斗被气得七窍生烟,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而那边围坐在于子友和胡连申身边的几名学生,俱都出言斥责。

    “真是不知所谓,如今这乙班学生越来越参差不齐了!”

    “可不是,竟妄图和于兄和胡兄相比,恐怕天有多高低有多厚都不知。”

    “所谓无知者无畏……”

    所以说学问深的人就是不一样,骂起人也格外不一般。脏字一个没有,却比有脏字的要损人得多。

    尤其入了甲的学生在学馆里本就是拔尖儿的存在,无不被乙班的学生推崇敬仰,都是巴不得与对方相交,寄望能得一二点拨。或是多条人脉多条路,说不定哪天对方便考中了功名,自己也能博个某某秀才的同窗之名。

    与之相比,几个学业明显垫底者,自然受人摒弃。

    “这毛八斗可真是狂妄,怪不得去年差点被学馆清退。”

    “据说,是他祖父亲自来求馆主,馆主才容他留在这里。”

    “哪里是据说,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你是没看见他爷爷求馆主那模样……”

    嗡嗡的低声议论在四周响着,属于人性的恶意在此时展露无遗。

    在那梦里薛庭儴也曾有过此种遭遇,其实在这个时候,作为当事人宁愿是大声唾骂,或是撸起袖子直接干架,而不是这种秉持着君子之道悄声议论。

    让你有怨无处诉,有气无处撒。

    毛八斗气得浑身直抖,胖脸红似滴血。

    那边,于子友淡然一笑道:“好了,快用饭吧,无关紧要的事,不用太过上心。”

    “好一个无关紧要,于兄大智慧!”胡连申抚掌赞了一声,眼神淡淡地往这边瞥了一眼,便移开了。

    “不过是夜郎自大而已。”

    一个无关紧要,一个夜郎自大,即是说毛八斗狂妄,又在说薛庭儴恬不知耻。

    毛八斗自己也就算了,反正他没皮没脸惯了,可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之言,竟然连累了新交的好友。

    “于兄、胡兄,还请万万不要听了旁人挑唆,此乃我一时失言,与庭儴并无关系。”

    东角处,两张桌上笑语声声,没人往这里看。

    薛庭儴心里喟叹一口,拉着他:“好了,八斗……”

    “我可证明毛八斗确实并无讥讽任何人的意思,他三人不过是说笑玩闹,言语之间也对于兄胡兄多为推崇,以两位为榜样,他的话是被人故意曲解了。”

    一个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坐在三人身后一张桌上的陈坚突然说话了。因为他存在感不高,薛庭儴几人之前并未看见。

    “你”毛八斗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竟是陈坚帮自己说话了。

    因为陈坚的话,东角处两桌人再度看过来。

    “你能证明?你凭什么证明?”站在旁边看笑话的贺明道。他声音轻飘飘的,却无端让人品出讥讽的意味。

    都明白他在说什么,所以旁边的人俱是笑了起来。

    “他也敢给人证明?证明乃是一丘之貉吗?”隐隐的,不知是谁在说。

    陈坚当即眼神一暗,垂下头来,缩在桌下的手紧握。

    薛庭儴本不打算说话,自打做了那个梦以后,他的定力就变得很好。有时候一些想法也很奇怪,按理说该在意的,可偏偏他并不在意,总觉得这种争执像似孩童们玩闹。

    可连着两个人为自己辩解,俱都遭人冷嘲热讽,他再装死下去就不是不屑争执,而是变成怂包了。

    “诸位同窗也是读书人,当知道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只凭着小人挑唆,便姑妄信之。且不说,我们本不是此意,即便是此意又如何,值得尔等如此嘲笑?”

    那矮胖少年本是想出言反击的,谁曾想这人竟说着说着,自己就挑衅上了。当即笑指着他:“诸位同窗听听,我可是无稽之言,分明是他狂妄自大不自知。”

    一时间,饭堂中俱是议论纷纷起来,皆是在说薛庭儴此人太过狂妄。

    而于子友和胡连申目露冷色,此言分明是挑衅。

    什么即便是此意又如何,一个连四书都未学成的人,竟然瞧不起他们!

    薛庭儴不退不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你愿屈于人下,你不喜好功利,你跑来读书作甚!”

    这话实在太锋利了,几乎是将在场许多人伪善的面孔都撕了下来。

    是啊,没人愿意屈于人下,也没人愿意趋炎奉承。别看这么多人都捧着于子友和胡连申两人,可实际上真正对他们心服口服的没几个。暗中取笑两人学了多年,竟就考了个童生,甚至不能一举拿下秀才的也不是没有。

    当然,若是换做自己,很多人的言辞都是,我学的不如他们久,待哪日我下场之时,定然能一举拿下案首。可表面碍于各种各样的心思,这种心思都隐藏下了,谁料到今日竟被人如此赤裸裸的讥讽了。

    这话当然不止是骂矮胖少年一人的,却是他首当其冲。

    被人嘲得面红耳赤的滋味他也体会到了,除了手指着薛庭儴说他强词夺理,竟不能说什么。

    “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薛庭面露鄙夷之色,又是一句。

    他正欲转身离开,突然胡连申站了起来。

    他冷目看着薛庭儴:“真是好志气!还未请教这位同窗姓甚名谁?”

    薛庭儴驻步,拱了拱手:“敝人薛庭儴,志气不敢当,只是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好自为之!”

    一时间,胡连申乍青乍白,宛如开了染坊。

    这分明是骂他不是君子,且心有成见,徇私护短,结党欺负人。

    丢下这些话,薛庭儴就拂袖走了。

    毛八斗和李大田连忙跟上。

    见陈坚还傻呆呆地站在那里,毛八斗忙转身将他拉走了。

    “哎呀,没想到庭儴你竟然这么会骂人!好一个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好一个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哈哈,骂得真爽!看我平时话比你多,骂起人来却不如你。”

    “行了,看你笑成什么样了。”李大田说道。

    陈坚也说:“你能不能放开我手。”

    毛八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还拉着陈坚的手,他当即甩手扔开了

    “呸呸呸,我怎么拉了你的手!”

    见陈坚低着头就想走,他也意识到自己行举有些不对,解释道:“你别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和男人嘛……呃……你懂的……”

    他该懂什么,他一点都不懂。

    “对了,还没说谢谢你,谢谢你方才仗义执言。”毛八斗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道。

    “你不用与我道谢,我不是帮你说话。”

    毛八斗一愣:“你不是帮我说话,那是帮谁?”他看了看陈坚,然后眼神落在薛庭儴的身上。

    “你俩啥时候这么好了?”

    薛庭儴一脸茫然。

    陈坚犹豫了一下:“谢谢你的那个鸡蛋。”

    薛庭儴还没来得及说话,毛八斗就咋呼上了。

    “就为了一个鸡蛋,一个鸡蛋就让你把那群人都得罪了?”

    陈坚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却是一闪即逝,他紧抿着嘴角:“反正我在学里人缘就不好,无所谓得罪不得罪。”

    毛八斗了解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我对你改观了,我决定收回对你的成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能改就是好的。”

    他自以为自己拽的一手好文,哪知陈坚却是一头雾水:“什么能改就是好?”

    “就是”话到嗓子眼里,被咽了下去,毛八斗干笑道:“没啥没啥,我说着玩的。”

    他这边还想打马虎眼,却被薛庭儴给捅了出来。

    听完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完,陈坚陷入沉默。

    良久才道:“不管你信不信,那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那是谁?难道是王七?可是,可是他也丢了饭票。”毛八斗迟疑道。

    陈坚抿着嘴也不说话。

    这时,李大田插言了:“当初我就说这事不单纯,你不信,你忘了我跟你说过,见过王七和谁在一起说过话?”

    那个矮胖少年马秀。

    那马秀可从来是贺明的狗腿子,而贺明却和毛八斗是街坊。两家都是开了间杂货铺,离得没多远,抬头不见低头见,两家素来有矛盾。所以贺明从来视毛八斗为眼中钉,而毛八斗对贺明也没甚好感。

    “马秀曾找过我,让我毁了你的书,我没干。”陈坚道。

    这书自然指的是书院发下的书,若是学生无辜损坏,轻则原物赔偿,重则被清退出学馆。

    “他竟然这么害我!上次我差点被清退,就是被他不知怎么知道我藏了话本进学馆,被捅到了馆主面前!”嘴里说着,毛八斗也明白了过来:“好你个王七!好你个贺明。”

    他脸气成了猪肝色,当即就要去找贺明理论,却被李大田和薛庭儴给拉住了。

    “无凭无据的,你去找他,他也不会承认。若是事情闹大,馆主本就对你没甚好印象,只会落了下层。”

    “我跟他势不两立!”

    薛庭儴清了清嗓子,泼冷水道:“你的势不两立,很无力。”

    “那咋办?我就认了?!”

    “打人要打脸,你最好的还击方式,就是用他素来在你面前得意的东西,狠狠砸在他脸上。”

    薛庭儴心知肚明这场事恐怕不能善罢甘休,他若不想以后被嘲讽的目光包围,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季考中成功入甲,这样才不会让自己的牛皮吹破。

    自己一个人太孤单,还是多拉几个人吧。

    薛庭儴所料没错,几乎是一顿饭的功夫不到,饭堂发生的事便传遍整个清远学馆。

    连林邈都听闻了。

    听完后,他目中闪过一丝失望,也没有说什么。就是不知这失望倒是是对于子友,还是胡连申,抑或是薛庭儴。

    且不提这边,经过薛庭儴的激将,毛八斗倒是燃起了斗志,连着多日都老老实实,哪儿也不去,除了讲堂、饭堂,便是待在号舍里陪着薛庭儴和陈坚背书抄书,连李大田都被他拉上了。

    这日,趁着休息眼睛的空档,陈坚好奇问道:“总是见你抄个不停,你是在抄什么?”

    这话自然是问与他隔了两个铺位的薛庭儴。

    薛庭儴也放下毫笔,捏了捏鼻梁道:“抄书。”

    顿了下,他又道:“一来可以巩固记忆,二来也是为了挣钱。”

    “抄书能挣钱?”

    毛八斗来了兴趣,扒过来看薛庭儴放在条案上的那一叠纸张。

    “难道你们不知抄书能挣一二笔墨钱?”话说完,薛庭儴微哂。不知道也是正常,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学业都还没学好,怎么可能想到抄书挣钱这事上。他不过是借着那个梦,才知晓很多自己本身并不知道的东西,像梦里的那个他此时便没有这种认知。

    “你字写得好,我字写得最是难看,总是被孟先生训。”毛八斗想的可不是温饱之事,他不过想着若是抄书能挣钱,他也能挣点儿钱买几个话本子啥的。一看薛庭儴的字,再对比下自己的字,当即打消了念头。

    “字好有字好的价钱,字差有字差的价格。”

    毛八斗和李大田都心知肚晓自己的字不行,也就问两句,便把这事给扔在脑后了,可陈坚确实留了心。

    一直到晚上,毛八斗和李大田去打水洗脚的时候,他才对薛庭儴道:“庭儴,你说那抄书挣钱的事,能不能带我也去试试?”

    他似乎有些局促,话音还未落下,便又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就是问问。”

    薛庭儴心里喟叹一口,面上却是笑着道:“怎么不方便,是时我带你去就是。”

    多的他却没有再问,也是给对方保留一丝颜面。

    陈坚又怎么不知这些,他那日之所以会站出来帮着说话,并不光是为了一蛋之恩,不过是因为薛庭儴态度坦然,不以施恩者的面目对他。可能会被说是矫情,可这样确实让他心情放松,更是感激在心。

    “先与你道声谢。”

    “不算什么。”

    转眼间十日过去了,到了休沐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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